這個信箱的確是存在的,至於是誰的信箱再清楚也不過。會有這篇文章,起因在於收到了一封從國外寄來給上一任信箱主人的信,我雖然當下將它退還給郵局,這件事情不知為何卻一直惦記在心裡。有天晚上,想像自己就是前一任的信箱主人,也許她期待這封信已經很多年了,在將信箱退去之前最後一秒仍然期待收到"從遠方捎來的問候"。那麼,如果是這樣的話,要結束這樣的等待需要多大的決心。那,就這樣吧,和自己說了說這樣的話,下了決定,就不再思念。必需讓生活正常的繼續下去,所必需要做的事,將等待畫下個句點。我的腦海裡反芻著這樣的場景,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這個故事…
希望看完這篇故事,妳/你們也會有等待及期待的悸動。而我謹以此篇文章,獻給我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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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郵局第36-644號信箱 ◎安東尼
郵局的郵務人員打了通電話給她。「小姐,妳的信箱滿了,請趕快來拿信,不然塞不下了。」郵務人員打電話來通知她取信不是第一遭,最近幾個月以來幾乎每個月郵局裡的人都要打一通這樣的電話。她淡淡的回答了一聲「嗯,」接下來簡單的說,「謝謝您,我知道了,」不等對方回話就掛上了電話。
她坐在緊靠擺著電話的茶几旁沙發上,眼神有些恍忽地直盯著因為電話來而轉成靜音的電視畫面。剛剛的電話對郵局來說不過是簡單的例行業務,客戶在郵局租的信箱被信件塞滿了,客戶又很久沒來取信,於是打一通這樣的電話提醒客戶有租信箱這回事。大多時候租用信箱的客戶會忘記來取信通常是工作繁忙,或是出差,或是搬家,但她的情況似乎不一樣。郵局離她家不過五分鐘的路程,平常她也是在家接接往來的雜誌社或出版社交付的文稿,時間很自由,隨時去取信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可是這幾個月下來,她卻對到郵局取信這回事變得意興闌珊。反正也都是些廣告信,一點也不重要,偶爾去一次就行了,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這回,在掛掉郵局打來的通知電話後,她盯著電視新聞報導裡令人驚悚的社會案件陷入了沈思。也許塞滿信箱的信件中他寄來的那一封信正靜靜的躺在那裡,他畢竟還是有寄信給我的,只是因為我自己的任性而刻意去忽略他有試圖和我聯繫上的事實。他也許正等著我回信,但他讓我等這麼久我又怎能輕易就馬上的回信給他?她想著他可能有寄信給她忽地興奮了起來,瞬間的衝動讓她準備起身立刻去郵局打開屬於她的信箱,取出由他寄來屬於她的那封信。不,不,不,不可能的,她喃喃自語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而洩了氣又坐回沙發上。等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要真的有心寄封信給我應該早寄了,如果拖了個把月才忽然想到要寫封信給我這件事,那麼這封像同情般的信,我不要也罷。她想到這幾個月因為對這封信的期待,自己的生活受到極大的影響。一開始,她每天中午時刻都興沖沖地跑去郵局打開信箱,期待那一封她想見的信正安安穩穩躺在那。他曾說過,我會寄信給妳的,這句話一直深深烙印在她心中讓她天天期待著,打開信箱的瞬間她的心跳還會跳得特別厲害。只是,這樣的期待在一個月後,卻讓她變得很不開心。
台北郵局第36-644號信箱,這個信箱是她為了他而申請的,是她開始想和他有著現實的接觸而設的。她和他是在著名的交友網站上認識,在這樣的虛擬工具下他們互相以留言的方式聊著天,用這樣的方式邂逅。她傾心於他表現在文字上的幽默,他則對她使用的詞語秀麗而一見鍾情。當然,這是雙方交談了幾個禮拜後各自留言給對方的評語。他想約她在台北東區的咖啡館見面,妳不覺得我們應該要從虛擬世界回歸現實嗎?他說。她當然心動不已,想要說,好。可是她看到電視新聞上播放著被披著羊皮如狼的網友欺騙而遭到性侵害的女孩子啜泣的模樣,她的心底不免有些恐慌。雖然在網路上我是欣賞你的,可是現實上我並不知道你是誰,她在他邀約見面的隔天留下了這樣的文字。我們在虛擬世界的熟悉,卻依然掩蓋不住我們在現實的陌生事實,我很希望能和你見面,但我也害怕被這樣陌生的你傷害,你是否能知道我的擔憂?
留完言的幾天內,她期待著他會說些什麼,說些反駁自己的話好說服她不顧一切的和他見個面。但是他並沒有回應她的留言,只是在每天固定的時間裡留下打招呼的訊息。她感覺到她們之間似乎多了道看不見的鴻溝。他是不是受到傷害了?他是不是以為我們之間的交談默契已經成熟,所以才大膽的提出這樣的要求。可是我卻意有所指的說他有可能是個披著羊皮的狼,而讓他有些受傷呢?又或是,他的意圖被我直直的戳破,這樣的困窘讓他不再敢和我保持一樣的密切關係?她胡亂的想著,眼前的電視新聞亦正播放著網路犯罪的分析報導,涉世未深的少女在網友的甜言蜜語下離家出走,被逼迫成為販毒集團成員,少女自己也染上吸毒的惡習……。她搖搖頭,惋惜少女的無知,同時也想著,彼此在網路上的關係已經達到了最高點,利用這樣的工具所能擁有的關係就只有這樣,那,接下來呢?
她和他依舊保持著這樣的網路關係,一方留言,一方回覆,當某個話題即將結束時,他或她總會再提起新的話題保持著雙方這樣關係的延續。雖然他沒有再次提起邀約她的這件事還有她相關的回答,他依然在某次閒談中特別加重語氣寫道,有時候時間是一種堅持的證明,證明我的有意,以及透過這樣的工具尋找最愛的決心。而她其實很想問他,決心的對象是不是她呢?可是她說不出口。因為她知道自己目前還是沒辦法放下心防和他在現實中見面,雖說她其實是很想的。
她想著從小到大父母親給與的教育,除了教導她對熟人亦應保持著該有的禮節,對於陌生人不應該隨意流露出自己的熱情,這樣才不致於被有心人士有機可乘。她常常看著朋友和剛認識的網友出去,可是自己在長期這樣的教育下,以及她對虛擬世界的不信任,她實在沒有辦法將在網路上的熟悉和現實的朋友劃上等號。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很保守,可是當她看到層出不窮的網路犯罪,對於自己的保守又覺得欣慰。然而,隨著她和他在網路上認識的時間愈長,她開始覺得和他之間不應該將利用網路當作犯罪平台的邪惡有著對比的聯繫,這樣似乎對他不兯平。她思考著,是否這次由她主動提出倆人見面的要求呢?雖然這樣想,她卻擔心害怕被他當成不矜持的隨便。她其實很矛盾。
她刻意去家裡附近的郵局申請了一個郵政信箱,起因是他說他以後沒辦法再上網,但還是希望能和她繼續保持著聯絡。她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能上網,可是他卻避口不談。她覺得疑惑,但追根究抵畢竟有些不禮貌。他向她要了家裡的地址,希望以後能改用寫信的方式和她聯絡,但這個要求卻又讓她開始神經兮兮。這和出去見面是兩回事,她想,出去見面只有自己一個,可是這個住址卻住了我一家人,萬一……。她知道這樣不相信別人是自己的盲點,但出發點在於保護自己的家人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她想出到郵局申請信箱的方法,他一樣可以寄信給她,而她也保有了家人的隱私,當然也包括她自己。我會寄信給妳的,他說。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六個月前他在她的交友檔案裡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從告訴他信箱號碼開始的那一刻,她就天天期待著能收到他寄來的任何東西。有可能是他的親筆信,有可能是一份有著小卡片的禮物,或者是他去了國外寄回來的明信片,會不會是有著他身影的照片呢?她的心思完全被對他的期待給包圍,她沈醉在幸福的想像中。她對於即將和他在信箱開啟的那一刻有著現實上的接觸而坐立難安,這也是為什麼每當她轉開信箱的鎖,在打開箱門的瞬間心都跳得特別快。透過這樣現實的互動開始,她知道原本就已經融入她心靈網路上屬於他的身影,這回將進一步在現實生活中產生不一樣的火花。她期待著,天天都去郵局檢查信箱裡的信件,好幾次看見那看似特殊的信都讓她的手顫抖著取出察看,雖然後來發現只不過是前一個郵箱的主人留下的廣告信件,她依然樂此不疲,因為她知道她在虛擬世界已經愛上他,她現在期待的是在現實世界中延續那樣的愛戀。
如果說網路交友的平台是她和他在虛擬上聯繫的管道,那麼此刻郵局的信箱就是現實上他和她聯繫的窗口,不僅看得到而且摸得到。她對他的期待投射出的生活行為,就是每天到郵局打開信箱的動作。一天、兩天、三天……,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一個月……,這樣的取信動作反映出的等待心情,彷彿郵箱本身已然有著他的影子,她藉由這樣的想像與等待,讓說了我會寄信給妳這樣的話後即從網路上消失的他,在她的現實中找到了可以直接接觸那想像中的他,也用這樣的主動彌補自己當初沒有答應和他見面在她心中矜持留下的遺憾。
可是他怎麼都還不寄來呢?她拿著手上剛取出的信件,一封一封檢查著信封上寫著或印著的字跡,想從裡面找些關於他的蛛絲馬跡。偶爾有著他曾經說過所在的相同地區那寄來的信,不過信裡面只是單純的廣告信件,既不是她期待的親筆信,也沒有帶著他的味道那有濡濕汗跡的信紙。她特地上網去查看他的交友檔案,的確就像他說的沒有再上網的記錄。他所有的留言回覆都停留在一個月前的那天,就像憑空消失般,半點眷戀也找不著。她洩了氣的躺在自己的床上,書桌上堆著剛剛取回的信件,可是沒有一封可以回應她的期待。她的腦海裡出現兩種聲音,其中一個大聲的朗頌著她和他互相留言培養出的默契與情愫,另一個聲音卻悄悄地輕聲細語說著好在她當初沒有答應邀約,到頭來他其實是個騙子。原本的等待是為了某種幸福的期待,現在的等待怎麼只是證明了自己是個傻子?雖說在現實生活中她什麼也沒損失,可是她知道透過網路這樣的工具,她所付出的無形思念,是最令她傷心難過的。對於路上搭訕的男人她一向沒給過好臉色,沒想到這回心卻給了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嗎?她想起電視上報導著網路受騙的女孩被救出的神情,原來透過網路還真的可以偷走一個人的心。女人總是冀望著柏拉圖式的戀情,而網路不就輕易的成為柏拉圖的實踐?她嘆了口氣,原來我也掉入了這樣的陷阱裡了,她說。
認清了事實,她從那天開始就不再天天去郵局的信箱取信。原來那個信箱就是為了和他聯絡而申請的,既然不會有他寄過來的信,這信箱對她就成了一點用處也沒有。她開始回到在認識他以前的生活,專心寫著雜誌社請她主筆的專題,雖然一樣利用網路搜尋著需要的資料,但交友網站卻是她再也不想觸碰的地方。她害怕看到他曾經寫給她的隻字片語,因為這只會讓她想起我會寄信給妳這句由期待轉變成不信任的傷害。此刻的她並不想再次陷入那樣的依戀裡。
雖然不再去取信,可是日積月累不屬於她的信件卻還是對她造成了困擾,郵局幾乎每個月都會打電話通知她郵箱已經塞滿信件請她趕快去拿信。每當她接到這樣的電話,她的腦海就會閃過夾雜在混亂信件中那封他寄來的信。唉,別想了。她知道自己還留有一絲絲的希望,可是取了那麼多次的信件,手上沈甸甸的信總比不上心中的那股失落的沈重。這次應該也是一樣吧,她想。
她不情願的花了五分鐘走到郵局,天空正下著綿綿細雨,時間是一種堅持的證明,這是他說過的話,可是這段時間過去了,他卻從來也沒有在現實中現身。最後還是要接受他是個感情騙子的事實,她想,走上了位在郵局二樓由百來個信箱組成的牆。她走到644號信箱旁,轉開了鎖匙,被擠壓著的信件在箱門開啟的瞬間掉落在她的腳邊,果然是塞滿了,她喃喃自語,將信件撿起挾在自己的左腋下。信箱裡面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不是給她的信,她一封一封的從信箱拿出來,每封信是誰寄來的她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不會是給我的,她很清楚。腋下挾著的信件愈來愈多,手上還是持續的從信箱中整理那寄給這個信箱的信件。她開始覺得煩躁,我幹嘛來這邊整理這些垃圾?原本只是一封一封從信箱拾起挾在自己腋下的動作,忽然間讓她氣氛難耐的伸手進郵箱的底部,一口氣將所有還在信箱內的信件掃了出來。左腋下的信件因為這樣的用力也跟著鬆脫而掉落在地上,她忽然感覺到一陣的心酸,難過的嗚咽了起來。散落一地的信件還有她啜泣著的聲音讓到郵局洽公的民眾訝異,郵局的義工媽媽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麼了?」義工媽媽關心的問道。她搖搖頭,只是一直不停的搖頭。從未嘗過的戀愛酸甜苦辣,沒想到第一次卻只能對著一個不是血肉的郵箱流淚,她刻意建立起現實能和他聯繫上的窗口,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重視?他說他沒有辦法再上網,那是不是不想要以後會傷害我而說出的暗示藉口呢?充其量他只是想找個網路上打發時間的人,而我還傻傻的以為遇上了真命天子?想到這,她的眼淚更沒命的流出,義工媽媽扶著她坐到身後的椅子上,彎起腰幫她撿拾剛剛散落一地的郵件。
地上的信件在義工媽媽的整理下掉出了一塊鐵牌,義工媽媽撿起來拿到她的面前,「這是掛號通知的鐵牌,妳拿去樓下2號窗口領吧。」她擦了擦滿臉的淚痕,掛號?可能不是給我的,這樣我也需要去領嗎?她起身先像義工媽媽道謝,下樓到了2號窗口簽名領出了收信人竟然是寫著她名字的掛號信。她再次用衛生紙將眼淚擦乾,疑惑著拆開鵝黃色直式A4信封袋。
信封袋裡面裝有兩張同樣A4大小的紙,她看到第一張紙上的清秀字跡,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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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
這一封信是我哥哥交代我轉寄的。他知道她曾經承諾妳「我會寄信給妳」這回事,可是他不是不寄,實在是沒辦法寫信。他留言給妳的時候我通常也在他身邊,我從他的眼神感受到他對妳的在乎,而從妳回覆的字句我也很清楚看到妳期待又怕傷害的心。哥哥約妳見面那一次妳拒絕了,從他看到妳拒絕的留言那一刻開始,他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好幾個小時,一句話也沒說。同樣身為女孩子,我很理解妳拒絕的原因。但也許這就是緣份吧,那段時間是哥哥病情最穩定的時候。可惜,妳拒絕了。
看到這裡,妳應該心中有個底了,哥哥是一個生病的人,這也是他後來沒辦法繼續上網,而且也沒辦法寫信給你的原因。醫生說,上網讓他接觸到太多複雜的資訊會影響他的病情,因此不允許他使用網路。而哥哥曾經試著寫信給妳,可是當他拿起筆時他的手總是顫抖得十分厲害,我很想幫他,但他不希望我代筆。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總是希望自己能親手完成自己重視的事情。
我不想告訴妳哥哥得的是什麼病,因為這樣可能會影響妳對他的看法。但我想聰明如妳,妳應該是猜得到的。我剛說過,那段哥哥病情最穩定的時候,就是在交友網站上認識妳的那段期間。那時候的他很快樂,每天都有著期待和妳在網路相見那樣固定的希望,這讓哥哥看起來特別有精神。只是,在妳拒絕和他見面後,哥哥開始有些悲觀的胡思亂想,如同我擔心的一般,他又開始發病前的輾轉難眠。醫生問我發生什麼事?為了哥哥好,我只好據實以答。從那天開始,沒有辦法得到妳的安慰的哥哥,沒有辦法在現實中延續那樣愛戀的哥哥,似乎變得不是哥哥了。
這段期間,我常常想起哥哥答應寫信給妳這事。哥哥偶爾清醒些的時候也會提起。就在不久前,哥哥在有天下著大雨的下午忽然這樣跟我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怎麼了,幫我寫封信給她吧。要把自己視為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實踐,哥哥的心可見是有多麼絕望呀!
讓妳等這麼久,算算也好幾個月了。我不知道妳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和哥哥認識的。也許妳只是當他是打發時間的一般網友而已。就算真是這樣也沒關係,但我想要告訴妳哥哥對妳真的是全心全意。雖然,他今天會生這樣的病,完全是因為他的前女友車禍去世的關係。
收到這信後我想可以讓妳心中的期待(如果妳有的話)有個收尾。這是唯一的一封,雖然不是哥哥親筆寫的,但真誠地表達哥哥對妳的關心。哥哥在上個月的7號跳樓了,他跳下的瞬間大喊著對不起,我知道那是對妳說的。
對不起,我代替我哥哥再說一次,也謝謝妳,這是我謝謝妳帶給哥哥的一切。妳以後一定會幸福的,因為這是哥哥在天之靈會保佑妳的。加油!
妹妹 敬上
---剛剛止住的淚水,怎麼又滴了下來?她蹲在地上抱著那黃色的信封和紙張不停的啜泣,模糊的視線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張印著“死亡證明書”四個字的A4紙張。原本只是想透過這樣信箱型式的窗口和他建立現實的聯繫,等待是為了某種幸福的期待,怎麼這回卻成了死亡的等待過程了?以為能有著和他更多現實接觸的信箱,怎麼我會寄信給妳的實現,竟然是一只死亡證明書呢?
虛擬世界建立的真實愛情,帶給人的傷心卻也是最真實的,究竟還能相信什麼呢?她嚎啕大哭著,卻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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